王安忆(1954-),当代作家、文学家,母亲系作家茹志鹃(1925-1998)。
从小,我就是个动作笨拙的孩子。儿童乐园里的各项器械,我都难以胜任。所以,我记忆中,乐园里的游戏总是没我的份。但是,不要紧,我有我的乐子,那就是儿童乐园里的沙坑。
沙坑里的沙子都是经过筛洗的,黄黄的,细细的,并且一粒一粒很均匀。它在我们的小手里,可变成我们想要的任何东西。它可以是小姑娘过家家的碗盏里的美餐,它可以是男孩子们的战壕和城堡。最无想象力的孩子,至少也可以堆积一座小山包,山头上插一根扫帚苗做旗帜,或者反过来,挖一个大坑,中间蓄上水做一个湖泊。或者,它什么也不做,只是从手心和手指缝里淌过去,手像鱼一样游动在其中,感受细腻、松软、流畅的摩擦。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儿童乐园里的沙坑渐渐荒凉,它们积起了尘土,原先的金黄色变成了灰白。然后,它们又被踩平踏实,成了一个干涸的土坑。最后,干脆连同儿童乐园一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型或者小型的游乐场。过山车、大转盘、宇宙飞船,名目各异,玩法一律是坐上去,固定好,然后飞转,疾驶,发出阵阵尖声锐叫,便完了。
那时候,南京路与黄河路交接的路口上,有一幢三层高的玩具大楼,是星期天里,父母经常带我们光顾的地方。印象中,整个三楼都是娃娃柜台,各式衣裙的娃娃排列在玻璃橱里,看上去真是五彩缤纷。这时候的娃娃样式基本一致,彼此间的区别主要是形状的大小、衣裙的样式颜色以及华丽的程度。
这时节,电动玩具出场了。我以为,电动玩具是儿童玩具走上末路的开始,它将玩耍的一应过程都替代,或者说剥夺了。我最先得到的电动玩具是一辆小汽车,装上两节电池,便可行驶,并且鸣响喇叭。它当然是稀罕的,是我向小伙伴炫耀的宝贝。但内心里,它其实也是单调的,我对它并没有兴趣,我宁可玩我原先的一辆木头卡车。它的样子笨笨的,可是非常结实。这辆卡车没有任何机械装置,我就在车头上拴一根绳子,拖着走。车斗里坐了我的娃娃,以及它的被子、碗盏,还有一些供我自己享用的糖果饼干(实用或者可附以个性——家庭山注),然后就可上外婆家了。
这时节,玩具也做得越发精致了。记得有一套小家具,全是木制的,大橱就像火柴盒大小,橱门可关阖,五斗橱的抽屉均可推拉,每一关节,都细致地打着榫头,严丝密缝。但说是玩具,更像是工艺品。看起来很好,却没有什么玩头,你能拿它做什么?
其实,许多好玩的玩具都是简单的。比如积木,是我永远玩不腻的。还有游戏棒,它也有着奇异的吸引力。从错综交叠的游戏棒中,单独抽出一根,不能触动其他,无疑是个挑战。要求你镇静、稳定、灵巧,并且要有准确的判断力,判断哪一根游戏棒虽然处境复杂,可其实却是互不干扰的一根,或者正反过来,某一根看上去与周遭不怎么相干,其实却是唇齿相依,一枝动百枝摇。还有万花筒,它随着手的轻轻转动变幻出无穷无尽、永不重复的图案,这一刻( )预测下一刻。从一个小眼里望进去的,竟是那样一个绚丽的世界。后来,万花筒里的碎玻璃被塑料片取代了。因为塑料片不仅没有碎玻璃的晶莹,也没有碎玻璃的多棱面,那种交相辉映的灿烂便消失殆尽,世界也大大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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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无法——照应上文“永不重复”。)
塑料工业的诞生其实是极大地损伤了儿童玩具,它似乎有着模仿一切的性能,事实上,却是以歪曲本质为代价的。万花筒就是一个明证……
(本文节选自《空间在时间里流淌》)
关键词:玩具
家庭山:单调一律少玩头,简单多变益智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