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铮(1927-2012),中国著名水利水电工程专家,土木工程学家,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资深院士,科幻作家,国务院南水北调工程建设委员会专家委员会主任,清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2012年获第九届光华工程科技奖成就奖。
1941年11月,我所在的临时中学初二班级设在“乡主庙”里。这些半懂事的孩子们远离家乡聚住在荒郊破庙里,已够恐惧的了,哪堪(kān)又闹起鬼来。
原来每天黄昏,校工总生提来两只大尿桶放在檐下,作为男生们小便之用。一个冬夜,月色凄厉,一位素来胆小的同学战战栗(lì)栗摸出门来小便,忽然大喊一声面无人色地逃回卧室。据他说是窗外有一张恶鬼的脸望着他狞(níng)笑,这十有八九出自他的幻觉罢了。可第二天他发热病倒,吓坏了学生们,而且以论传说,更弄得草木皆兵,以至有人宁愿尿床也不敢出门。如果不幸闹了肚子,要在半夜里开庙门绕到后面阴森森的厕所去,更是一个难以形容的可怕旅程。
闹鬼一事,我本来并不怕,因为不仅我晚上从不方便,而且读过《聊斋》(蒲松龄著)、《子不语》(袁枚著)和《阅微草堂笔记》(纪晓岚著)等鬼书,内心深处,与其说怕鬼,不如说希望结识个善良的男鬼或俏丽的女鬼为伴呢。
说起闹鬼,又想起我做过的一件傻事,那就是赌气去坟头。
有一天晚上熄灯后,几个同学叽叽喳喳大谈鬼故事,听得人毛发悚(sǒng)然,一位同学忽然挑逗说:“潘!你常说你胆子大,有种的现在出去,到乱葬岗坟头上捡一块砖头回来,我们就服你。”“这有什么难,不过大冷天,我才不去呢。”我钻在被窝里回答。那人又激将说:“算了吧,谅你也不敢去,还说大话。你叫我一声爷,就不要你去了。”我光火了,探出头来说:“我才是你爷呢!你把你那听火腿罐头拿出来,放在桌上,我就出去。回来后我吃一半,大家吃一半。”我肯定他舍不得那听罐头,提出了苛(kē)刻的挑战条件。伙伴们的情绪顿时大涨(zhǎng),纷纷怂恿(sǒng yǒng)对方献出罐头来。此人又认定我不敢出去,真的掏出他的镇箱之宝,交给室长掌管。这就把我逼上绝路,现在不是吃不吃得到火腿的问题,而是维护我的光辉形象的问题了。只好一咬牙钻出被窝,套裤披衣。
正要出门,一个工于心计的又出坏点子:“外面到处是砖头,谁知道是不是坟头捡来的。你拿一支粉笔头去,在坟头的砖上画一个圈才算数!”大家又一阵喝彩。我气得面孔血红,拿起笔头就开门外奔。
我虽胆大,在这寂静的月夜里孤身奔到坟头上去毕竟可怕。等赌(dǔ)气的劲头一过,就越来越害怕和后悔(huǐ)。走到小丘旁,那座可怕的荒坟已经可见,但还要爬下一条沟再攀上一个坡才能走到坟前。我这时实在胆怯(qiè)了,仿佛坟中那个僵尸正在等着我。我不由坐在地上喘(chuǎn)气,同时想出一个办法:在地上捡了块砖头,浓浓地画上圈,然后用力掷(zhì)向坟头。上苍保佑,那块砖头正巧落在坟脚边。我吁(xū)了一口气,急忙返身就跑。愈跑愈怕,愈怕愈跑,好像有个鬼影一直紧紧地盯着我。
等我奔回庙门时,汗水已经湿透内衣,肺也快炸了。我连回身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推开门就奔入寝(qǐn)室。伙伴们都被我的突然闯人吓了一跳,接着又对我的壮举钦(qīn)佩不已。其实,我的面孔已吓得雪白了。还有一个面如土色的人就是与我打赌的同学,当然( )为了他的那听藏之久矣(yǐ)的罐头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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