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1953年生于台湾高雄,当代著名作家、散文家、诗人、学者。
母亲蹲在厨房的大灶旁边,手里拿着柴刀,用力剁香蕉树多汁的茎。
“妈,给我两角钱。我要去买金啖(dàn/糖)。”我靠在厨房的木板门上说。“没有钱给你买金啖。”母亲用力地把柴刀剁下去。“别人都有,为什么我们没有?”我怨愤地说。“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没有就是没有,别人做皇帝,你怎么不去做皇帝!”母亲显然动了肝火,用力地剁香蕉茎,柴刀砍在砧(zhēn)板上咚咚作响。“妈妈是怎么做的,连买金啖的两角钱都没有?”母亲不再做声,继续默默工作。
我那一天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冲口而出:“不管,我一定要!”说着就用力踢厨房的门板。母亲用尽力气,将柴刀“咔”的一声立在砧板上,顺手抄起一根竹管,气急败坏、一言不发、劈头盖脸地就打了下来。我一转身,飞也似地奔了出去。
那一天母亲大概是气极了,并没有像平常转头继续工作,反而快速地追了出来。我心里升起一种恐惧,想到脾气一向很好的母亲这一次大概是真的生气了,万一被抓到一定会被狠狠打一顿。我立即选择了那条有火车道的小径,那是家附近比较复杂而难走的小路,我们天天都在这里玩耍,路径熟悉。通常母亲追我们的时候,我们就选这条路逃跑。母亲往往不会继续追来,而她也很少生气到晚上,只要晚一点回家,让她担心一下,她的气就消了,顶多也就是数落一顿。
那一天真是反常极了。母亲提着竹管,快步地跨过铁轨的枕木追过来,好像不追到我不肯罢休。我心里虽然害怕,却还是有恃(shì)无恐。因为我已经长得快与母亲一样高了,她即使用尽全力也追不上我,何况是在火车道上。
“哎哟!”我跑过铁桥时,突然听到母亲惨叫一声。一回头,正好看到母亲扑跌在铁轨上面,显然跌得不轻。我的第一个反应,一定很痛!因为铁轨上铺的都是不规则的石子,我们这些小骨头跌倒都痛得半死,何况是妈妈?我停下来,转身看母亲。她一时爬不起来,用力搓(cuō)着膝盖。我看到鲜血从她的膝上汩汩(gǔ)流出,鲜红色的,非常鲜明。母亲咬着牙看我。
我不假思索地跑回去,跑到母亲身边,用力扶她站起来。看到她腿上的伤势实在不轻,我跪下去说:“妈,您打我吧!我错了。”母亲把竹管用力地丢在( )上。这时,我才看见她的泪从眼中急速地流出。然后她把我拉起来,用力抱着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用力拥抱着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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