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林海音(1918-2001),原名林含英,台湾著名女作家,1998年获世界华文作家大会终身成就奖,其自传体长篇小说《城南旧事》年获第二届五四奖文学贡献奖。
骆驼队来了,停在我家的门前。
它们排列成一长串,沉默地站着,等候人们的安排。天气又干又冷。拉骆驼的摘下了他的毡(zhān)帽,秃瓢儿(秃头)上冒着热气,是一股白色的烟,融入干冷的大气中。
爸爸在和他讲价钱。双峰的驼背上,每匹都驮(tuó)着两麻袋煤。我在想,麻袋里面是“南山高末”呢?还是“乌金墨玉”?我常常看见顺城街煤栈(zhàn)的白墙上,写着这样几个大黑字。但是听拉骆驼的说,他们从门头沟来,他们和骆驼,是一步一步走来的。
另外一个拉骆驼的,在招呼骆驼们吃草料。它们把前脚一屈,屁股一撅(juē),就跪了下来。
爸爸已经和他们讲好价钱了。人在卸(xiè)煤,骆驼在吃草。
我站在骆驼的面前,看它们吃草料咀嚼(jǔ jué)的样子:那样丑的脸,那样长的牙,那样安静的态度,它们咀嚼的时候,上牙和下牙交错地磨来磨去,大鼻孔里冒着热气,白沫子沾(zhān)满在胡须上。我看得呆了,自己的牙齿也动起来。
老师教给我,要学骆驼,沉得住气的动物。看它从不着急,慢慢地走,慢慢地嚼(jiáo),总会走到的,总会吃饱的。也许它们天生是该慢慢的,偶然躲避车子跑两步,姿势很难看。骆驼队伍过来时,你会知道,打头儿的那一匹,长脖子底下总会系(jì)着一个铃铛,走起来,“铛、铛、铛”的响。
“为什么要一个铃铛?”我不懂的事就要问一问。
爸爸告诉我,骆驼怕狼,因为狼会咬它们,所以人类给它们戴上了铃铛,狼听见铃铛的声音,知道那是有人类在保护着,就不敢侵犯了。
我的幼稚(zhì)心灵中却充满了和大人( )的想法。我对爸爸说:“不是的,爸!它们软软的脚掌走在软软的沙漠上,没有一点声音。你不是说,它们走上三天三夜都不喝一口水,只是不声不响地咀嚼着从胃里倒出来的食物吗?一定是拉骆驼的人类,耐不住那长途寂寞的旅程,所以才给骆驼戴上了铃铛,增加一些行路的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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