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老舍(1899-1966),原名舒庆春,中国现代小说家、著名作家,杰出的语言大师、人民艺术家,新中国第一位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的作家。
母亲生在农家,所以勤俭诚实,身体也好。为我们的衣食,母亲要给人家洗衣服、缝补或裁缝衣裳。在我的记忆中,她的手终年是嫩红微肿的。
有客人来,无论手中怎么窘(jiǒng),母亲也要设法弄一点东西去款待。舅父与表哥们往往是自己掏钱买酒肉食,这使她脸上羞得飞红,可是殷勤地给他们温酒作面,又给她一些喜悦。遇上亲友家中有喜丧事,母亲必把大褂洗得干干净净,亲自去贺吊——份礼也许只是两吊小钱。到如今我的好客的习性还未全改,尽管生活是这么清苦,因为自幼儿看惯了的事情是不易于改掉的。
她最会吃亏。给亲友邻居帮忙,她总跑在前面:她会给婴儿洗三——穷朋友们可以因此少花一笔“请姥姥”钱,她会刮痧(shā),她会给孩子们剃头,她会给少妇们绞(jiǎo)脸……凡是她能作的,都有求必应。但是吵嘴打架,永远没有她。她宁吃亏,不斗气。当姑母死去的时候,母亲似乎把一世的委屈都哭了出来,一直哭到坟地。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位侄子,声称有继承权,母亲便一声不响,教他搬走那些破桌子烂板凳,而且把姑母养的一只肥母鸡也送给他。
可是,母亲并不软弱。父亲死在庚(gēng)子闹“拳”的那一年(1900年——家庭山注)。联军入城,挨家搜索财物鸡鸭,我们被搜过两次。母亲拉着哥哥与三姐坐在墙根,等着“鬼子”进门,街门是( )着的。“鬼子”进门,一刺刀先把老黄狗刺死,而后入室搜索。他们走后,母亲把破衣箱搬起,才发现了我。假若箱子不空,我早就被压死了。皇上跑了,丈夫死了,鬼子来了,满城是血光火焰,可是母亲不怕,她要在刺刀下、饥荒中,保护着儿女。
(答案:开。)
这点软而硬的个性,也传给了我。我对一切人与事,都取和平的态度,把吃亏看作当然的。但是,在作人上,我有一定的宗旨与基本的法则,什么事都可以将就,而不能超过自己画好的界限。我怕见生人,怕办杂事,怕出头露面;但是到了非我去不可的时候,我便不敢不去,正像我的母亲。
母亲并不识字,她给我的是生命的教育。
(摘编自老舍《我的母亲》)
关键词:传
家庭山:个性可传承,教育贵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