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wā），小名平娃，当代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
1968年初中毕业后，我成了一个挣工分的小农民，开始使用一本劳动手册。
清早，上工铃一响，就得赶紧起来。脸是不洗的，头发早剃光，再用不着梳理，偷偷从柜里抓出一把红薯干片儿装在口袋，就往大场上跑——队长是在那里分配活的。
或者是套牛，“撇（piě）绳”绊（bàn）了，圪蹴（gē jiu）着身去扳（bān）牛腿。或者背一个和身子差不多高的大背篓去割草，露水沾湿了全身。又常常撞动了草丛中的长虫和野蜂，长虫可以避开，野蜂却成团紧追而来，忙睡倒在地上装死，还是少不了一蜇（zhē），须急忙将小便或鼻涕涂在患处。天黑了，呼呼噜噜喝三碗糊糊饭，拿着手册去落工，工分栏里满写着“3分”。
那时候，队里穷极了，一个工日工钱是2角5分（满工分10分），这就是说，我一天的劳动报酬是7分5厘钱。我咒（zhòu）骂过队长，嫌给我评的工分低。我将队长的名字写在石头上，然后挖了坟坑埋葬了。娘却总是吓唬（xià hu）我，不让去找队长辩理。“咱现在是黑人，可不敢在人面前要强，惹不起躲得起，人家谁的小拇指头都比咱的腰粗。你好好长吧，再过一年，力气大了，难道老让你挣3工分吗？”
后来，弟弟也从小学“休退”回来劳动。他长得又粗又高，我们的工分由“3分”上升到3分5，再到5分、6分。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干上一年，仍保不住粮钱。而粮呢，却分得极少，一年到头稀溜溜的饭喝着，还总是一料赶不及一料。
好容易熬到要分麦了，一决算，我们家欠队里五十多元粮钱，必须限期交上，否则就不分粮。在以前父亲有工资的时候，我们家季季的粮钱都是本家子或者四邻争着让从他们的余粮钱中抵除，因为这笔钱不久父亲就可以还清的，又常常还得比原帐多那么几元。这样，一可以有利可沾，二又落了人情。现在，娘去求好几户本家子，他们都借说故急着用钱而拒绝抵除了。这使我们受到了最沉重的打击和侮辱，眼看着旁人一担一担往家里挑分得的新麦，父亲和娘急得满口是火泡，没个办法。
在这短短的十多天里，我一下子懂了好多事，知道了什么是人情世故，什么是世态炎凉。悲愤之际，就爬到楼上，学着鲁迅杂文的笔法，记下心中的怨情。这便是我第一次进行的创作，每次写完，常要掩了门，大声念着。
父亲回来，在门外还以为我在家和谁骂仗呢！当发现了我写的东西后，就一把夺过去塞在炕洞里烧了。
“你寻着死吗？这文章敢让外人知道吗?世事就是这样，你知道就行了，孩子。文章倒写得不错，怎么就那么多错别字，‘卑鄙’的‘鄙’字哪是‘批’字呢？！”他圪蹴在地上，用指头在地上更正着。
“你以前那么待他们，现在就落这么个好报吗?世上的人都是这么瞅红灭黑。等我长大挣了钱了，我宁肯撂（liào）到河里，也不肯给这些人一分一厘了！”
“胡说！世上（ ）人仍是多着哩，他们总没有把我当‘四类分子’（建国前后对对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这四类人的统称）看待，动不动去批斗吧?不借给咱钱，他们也是没多余的嘛。出去再不要嫉恨人家。咱慢慢再想办法吧。”
（答案：好——照应下文“他们总没有……”）
父亲的话是对的。果然过了几天，父亲的一些学生从外地回来，给我们援助了一笔钱。饥了给一口，强似饱了给一斗。这事使一家人感激涕（tì）零，也使我的世界观得到了改变：世上毕竟是有着好人啊！
（本文由家庭山摘编自贾平凹《初中毕业后》，转载请注明出处：家庭山故事网）
关键词：世态炎凉
家庭山：好好生长大，慢慢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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